一只阿宸

【蔺靖】缘尽世间·拾

拾·死生契

 

“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。”

“说的好听。”

听到对面斜着靠在坐榻上,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的人,骤然望着云雾说出这句话,着绛色长衫的人蓦然抬眼,不明喜怒的低低哼笑一声,将手中的棋子落了下来。

“你不跟我回金陵,这句话就不算数。”

“我可不想再去一次金陵。”

一身浅蓝色云朵的琅琊阁主,闻言立时像是火烧了眉毛,忽的一下坐起身来,持扇子半是抱怨半是无奈道:“那边现下可是歌舞升平的,不需要我这个蒙古大夫,我还不如去南境待着呢——况且我都出外五年了,好容易在阁中得几日清闲,着实是不想劳动身子骨啊~”

低头仔细看着棋局的人,这一回连头都没抬,只低低的嗤了一声:“说白了,就是懒。”

“嘿,你小子说谁懒呢,啊?”

蔺少阁主闻言面色一变,抬手用扇子敲了他一下,自己却绷不住勾起唇来。

“我要是懒,就不给你做好吃的了。”

“万一我母妃要见你呢?”萧景琰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下,轻轻偏头没让他敲中,目光在烛火下分外澄明清澈,显然问话的时候很是认真,“你去,还是不去?”

蔺晨听到他这么问,面上笑容一瞬微妙,眯起眸子看了他良久,看的萧景琰忍不住偏过头,错开他的眼神之后,方才听见他慢悠悠回答:“若是静妃娘娘相邀,那自然和平日不同。”

话音未落,白棋落入棋盘之中,天蓝的袖摆如云般,随着那只手散落,指尖在几颗黑子上指了指,要将被没气的黑子收走。

“嗳,这几颗棋归我了。”

萧景琰低头一看,骤然握住他手腕,阻止他收棋的动作:“等等。”

“做什么?”

蔺晨眼看着他将自己的白棋,挑着捡起来扔进了棋盒里,又将他自己下的黑棋收回,复又盯着那盘棋思索起来,面上的神色当真无比自然,好似半途悔棋的人不是他一样:“方才那一步下错了,待我再思索一会。”

“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,就顾着我愿意让着你,是不是?”

蔺晨被他捏着手,看着他一本正经的,几乎要气笑了。

“没良心。”

萧景琰看着他虽然嘴上说的厉害,说完这一句话后又躺回去,明显是不想跟他计较的模样,眼底隐约浮现几分淡淡笑意,自桌案下端出一只青花瓷盘,放在了他手边不远处:“喏。”

低头瞅了一眼,看见其中的东西,蔺晨倒是真的惊讶了:“榛子酥?”

从萧景琰的口中,居然还能留下榛子酥,且还是给他的!

虽然只是一枚,但也真是难得——

想到此处,蔺晨小心翼翼的抬起手,捻起那块榛子酥左看右看,竟然有些不敢下口:“殿下居然能省下榛子酥,我当真是受宠若惊啊。”

“剩下最后一块,母妃从金陵送来,那么多次你都不在,这一次你既然在,总要让你尝尝。”

见他不吃只看,棋盘对面的人低哼一声,伸出手要拿回来:“不吃拿来。”

“全给你,这可不成——”

蔺晨看着他手指伸过来,忙身子一侧躲开他的手,顺势将那小小的榛子酥,掰成了一大一小之状,比对了一会之后,才故作肉痛的将那块小的给他:“一人一半。”

“……蔺晨!”

萧景琰一看那一小块,还没有指头大的糕点,眼底顿时燃起光亮来,也不管面前的棋盘了,快步绕过要从他手上夺,下一刻却见那人勾唇一笑,将两块榛子酥都填进嘴里,用力一拉他搂在怀里,抬起头吻住那人抿着的唇。

两个人在桌案边上滚了一圈,各自鬓发衣衫都乱成一团,好容易七皇子殿下挣扎出来,那双鹿眸里仿佛蕴着水光,神色却是极为得意的,蔺少阁主四肢敞开躺在他身边,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,眼底全是笑意的抬起手,指了指外间翻涌的云海。

“你看,外面好像下雨了。”

萧景琰听他说下雨了,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谁知道还没看清楚,下一刻就觉得身上一重,再度被人扑倒在了桌边:“……做什么?”

蔺少阁主眯着眼睛,一副月朗清风的模样,手下却一点都耽误,说话的份上已扯下外衫,抬手一挥扔到了廊外:“如此阴冷潮湿,我怕殿下得了风寒,自然是要让殿下,好好运动一番啊~”

“蔺晨,你……”

 

檐下的铜铃被风拂动,雨雾的气息涌入鼻端,身着玄色帝服的人立在门边,背影愈发显出莫名孤独,一旁的内侍想要提醒他身上的伤,但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,终究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。

直到远处影影绰绰的,显出一个身披铠甲,神情晦暗的人影来,内侍方才发现,立在门边的帝皇,眼光蓦地完全暗了下来。

犹如黑暗天穹上的星子,乍然被乌云遮住光辉。

 

在真正看见列战英跪在面前,耳边听到那人死讯的那一刻,他起先并没有觉得痛。

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,他崩裂开来的伤口。

一点都不疼,待这一口气屏住,就能装作不存在。

但就在他静立了许久,正准备抬步转身之时,胸口却像是被人,乍然从中间活生生剖开,鲜血瞬间蔓延到全身,滚热之中却彻骨冰冷,他想要开口说出一个字,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来,只发出了如某种动物,垂死之前的悲鸣之声。

身旁仿佛有着影子在闪,视线内已然一片模糊,他死死的扣着门框,剧烈喘息着跪坐在地,却固执的不肯让泪落下,额角跟着迸出条条青筋——

不知过了多久时间,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虚影,想要睁大眼睛的时候,却怎么都看不清楚,耳边跟着嗡嗡响起杂音,褪去血色的唇开阖之间,喷出的却是一口鲜血。

“陛下!”

列战英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内侍的惊呼,知道陛下不好了,快步跑上了台阶,却见萧景琰喷出一口血,却并没有昏过去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正死死的瞪着面前,目光中却没有任何焦点——

列战英看着他的神色,只觉得心惊肉跳的,还不如他直接昏过去,试探着开口道:“陛下……”

“……没事……”

不知过了多久,那双眼骤然闭上了,帝皇紧扣着门框,一点点站起身来,脊背依旧挺直,声音嘶哑又含混。

“我有些累……要歇息,你们下去。”

列战英不敢违抗他,只好和内侍一同退下去,而听着脚步声远去的人,再度睁开了眼睛,带着些茫然的望着前方,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见。

他一步步走向宫殿深处,那没有尽头的黑暗里。

眼前越来越黑,脚步声响在耳边,什么都看不见。

直到他蓦地脚下一绊,整个人重重落了地。

在坠落的那一刻,他禁不住眨了眨眼,仿佛瞧见了光影。

纯白的,如一只白鸽。

完全展开翅膀的模样,柔软的羽毛自指尖掠过,转瞬之间却消失无踪。

谁的白鸽?

他倒在冰冷的回廊上,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,笑声之中是满满苍惶。

白鸽已经飞走,终其一生,再也不能听见。

 

皇帝自那一日之后,生了重病,发着高烧卧床不起,连药都喂不进去了。

他胸口的伤只割破皮肉,很快就愈合的没有痕迹,而心上被割开的伤痕,只能埋入尘土腐烂到底,剩下的半生难以痊愈。

昏迷到了第三日,在太后低低的泣声里,沉睡在榻上的人,终于缓缓睁开眼睛,那双眼睛依旧和以往一样,澄明又清澈,但陪在他身边的静太后,分明发现那双眼里,少了一抹亮色的光。

“母亲……”三日不进水米,他能发出的只有气音,低低的近乎不闻,“我没事……”

“你看你这副样子,怎么会没事!”静太后见他这样,满心都是哀伤,握紧了他的手,低声喃喃着道,“早知道当年……当年母亲就不该叫你回来!”

“母亲……您没有错。”

他挣扎着侧过身,吃力的发出声音,这样说着的时候,唇角逸出一点微笑,眼底却蒙上蒙蒙水雾,薄薄的仿佛一触即散。

“我已经忘了……没事的,您信我。”

 

这一场大病之后,坐在帝皇之位的人,除了比以往更加沉默,其他不管行动还是神色,都几乎没有一丝变化,仿佛一切还如从前般。

目睹蔺晨离去的列战英,心里都还一阵阵难受,有时候忍不住想说什么,却怎么都开不了口。

直到一个月后的夜晚里,内侍望着皇帝换上旧衣,低头蹲在太后还是静妃时,所住宫殿内的几株梅树下,就只用手认真的挖着什么。

待到终于看见那泥土之中,露出酒坛淡色的封蜡时——

他突然垂下头来,脊背一点点弯下,整个人蜷缩起来。

月光洒下。

泣不成声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 

记忆之中,唯余模糊。

自他脑海中,自他记忆里,自他心底的柔软,自他艰涩的喉间,一点点碾过——

那个人,那杯茶,和那个笑容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我其实码到泣不成声的时候,终于忍不住还是QAQ了,反正……这其实就是视频的那个be结局了,我现在也被虐的心肝颤,真的QAQ

这一篇的题目,是自诗经中

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这一句来。

评论(28)
热度(77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回到首页
© 一只阿宸 | Powered by LOFTER